一、近期開始有國際財經媒體（例如彭博、金融時報等）針對台積電掌握全球晶片供應命脈一事提出疑慮，此種疑慮固然是從晶片需求者端的觀點，但卻是台積電乃至台灣產業政策制定者不能忽視的疑慮觀點，也該重新檢討我國的產業發展策略。護國神山的比喻往往給國人產業不可外移的強烈意象，但究竟為何晶片製造業一定要留在台灣，這是可再深思的。固然十多年前有爭論過晶片製造業是否可去大陸設廠，但時空背景已不同，且現在需考慮的生產地點也不再限於大陸，有必要重新思考當前的局勢與未來的發展。
二、首先要改變護國神山的比喻，這不僅有工廠不能外移的意象，而且忽略了台積電及相關產業對台灣造成的龐大社會成本，包括水、電、土地的大量消耗，造成環境政策壓力已經浮現。另一社會成本是台積電大量的高端人力需求，會排擠其他產業的人才吸引力，某程度壓抑了其他產業的發展機會。重點不是每年幾千人進台積電工作，重點是這些人離開台積電以後很難轉業到其他科技產業，因為台積電的技術太獨門，每個員工做的工作太專殊化，這也是對社會人力資源的耗損。當然，要發展出技術獨步全球的一家公司，勢必要投入這樣的社會成本，但這就說明了護國神山的背後是一場賭注，只是台積電這場我們賭贏了。如果賭輸了很可能是嚴重的國力損耗，而即使是這場賭贏了，這也帶出了兩個問題。
三、第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誤以為可以再賭另一把，因此就發明了許多「第二座護國神山」的說法，從光電、電信到新藥、智慧醫療，背後預設都以為台積電的成功模式就是因為國家政策強力支持，但其實台積電的成功有客觀的產業條件以及國際情勢因素造就，其他的國家策略產業幾乎沒有成功的達到原本預期目標。第二個問題更重要，就是台積電這一把我們雖然賭贏了，要如何繼續贏下去。這是一場上了牌桌就不能下來的賭局，我們無法退出，但也無法繼續用過去的成功來複製未來成功，台積電確實需要進行策略轉型才行，因為台灣不可能無上限地讓台積電擴廠下去。
四、我認為護國神山應改稱為科技航空母艦，也就是台積電不該是台灣的公司，他應該成為真正的跨國公司。首先就股東權益來說，台積電掌握了關鍵技術則到哪裡去投資設廠都不會嚴重影響股東權益，反而會因為分散生產風險而更有利於股東權益。而就護國神山的另一層意義，也就是當關鍵晶片都在台灣製造，則各國就會願意保護台灣不被軍事入侵，這點我也是存疑。雖然中國已經是世界公敵，但各國由於經貿因素千絲萬縷仍未下定決心圍堵中國到底，綏靖姑息心態仍蔓延。以台灣明顯是在中國飛彈射程範圍內的情況下，難保中國不會以台灣晶片廠的營運為威脅籌碼，讓各國在政治經濟方面對中國持續讓步。台積電是保護台灣，或是會變成中國的人質呢？
五、台積電已經有能力掌握全球晶片最尖端技術，如果堅持把工廠設在台灣（目前是90%以上產能都在台灣），對國際來看就是為了商業利益而已，忽視這樣的商業佈局對全球造成的產業風險與政治困局（集中在世界最大威脅國的前線設廠）。但台積電應如何善用此技術優勢而變成航空母艦去領導全球科技產業呢？這問題顯然超越了台積電決策高層的思考格局，需要的是國家級的戰略思考。
六、未來就是人工智慧競爭的格局，而人工智慧的競爭環節就是演算法、資料、晶片。演算法是人才競爭，這是流動性比較高的領域，很難說哪個國家可以常保優勢，與該國的人工智慧應用環境是否鼓勵創新有較大關係。資料則是法規競爭，因為資料的取用方式受到法規直接影響，而美中歐等國的法規顯有不同，反映出其資料發展策略不同。最新一期的外交事務期刊(Foreign Affairs)就有一篇文章題目為「Data is power」，指出美國缺乏對資料價值的認識，不僅國內缺乏能符合新科技典範的資料法制，也缺乏對國際貿易規則中有關資料的利用規則進行主導，該文嚴重警告此結果將使中國這個數位極權國家的影響力大增。（此部分我將另文探討）
七、至於晶片的競爭，本質上就是一種資本競爭，台灣投入了各國難以企及的資本在晶片製造業，才創造出這樣的優勢。先不論後續該如何保有絕對的領先優勢，更重要問題是如何將此優勢轉化成一種國家優勢，而不只是產業競爭優勢。簡言之，既然我國在人工智慧競爭的三個要素中掌握其中一項，我們當然是人工智慧大國，享有話語權。但我們並沒有自己的話語，我們沒有認真想過如何透過晶片製造優勢，讓台灣可進入國際間人工智慧倫理與法規的規則制定圈。當然台灣有國際地位問題，但在人工智慧領域各國是明顯抱著排除中國的立場，因為中國就是典型的利用人工智慧強化其極權統治，並對各國的民主造成威脅，因此在此領域應該是台灣不會被中國杯葛的，比起公共衛生領域更是如此。在公共衛生領域各國受制於中國有龐大的人口而必須與其合作，因此造成台灣被犧牲。但人工智慧方面明顯地在中國就是國家統治工具，對各國來說有重大的民主、國安、軍事意涵。
八、結論：台灣需要投入更多資源在人工智慧的倫理與法規研究，建立起自己的話語，才能掌握話語權。台積電以後不必然是因為美國的國安要求才拒賣晶片給中國，可以有自己的判斷原則，且讓台灣成為國際可信任的科技自由民主同盟之一員。
同步刊登於上報評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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